这一段时间刘爱雨闲着,除了给孙教授做三顿饭,白天,她满街逛着,她在观察在思考,在寻找一个新的商机。
有时候她去电脑部,帮赵波打打杂。
赵波还是老样子,想干就干,想睡就睡,很懒散。
刘爱雨搞不明白,赵波有一颗智慧的大脑,只要他肯干,肯定能赚大钱,不知他为什么不?
东亮打来电话,向刘爱雨汇报工程的准备情况,说完了正事,便扯一些闲话,说她白手起家的创业故事,传播了开来,现在一提起她,人人都翘大拇指夸奖。
几天后,东亮又打来电话,说受到刘麦秆的干扰,他凭自己的爱好,指手画脚,一会要在楼顶加个烟囱或亭子;一会又说没有魁星楼高,再往高里加几尺,完全压住陈背篓。
刘爱雨说:“王东亮,你不要听他的,你照我的图纸修,差一点儿,你也休想拿到剩下的钱。”
但是,东亮打来电话,说刘麦秆要在小洋楼里盘炕,不盘炕,就不让施工。
刘爱雨气极,说:“你把电话给他。”
一会,刘爱雨听见了刘麦秆的声音:“雨儿,你花钱雇的人不听我的话,要翻天了。”
刘爱雨压低声音,一字一句说:“你要想断绝咱父女关系,你就胡来吧。”
刘麦秆没听懂,问:“你说啥?”
刘爱雨说:“少管闲事少操闲心。”
农历七月十八日,黄道吉日,百事顺遂,早晨六点零六分,一阵长长的鞭炮声惊醒了油坊门。
尽管这些天来,这栋拔地而起的小洋楼,经过东亮的大肆渲染,已成为压倒一切的热门事件,其热度一度超过了伦敦奥运会,但人们还是被吓了一跳,刘麦秆家真的要盖一栋豪华气派的小洋楼了,都感慨万千,脸也不洗,头也不梳,挂着两泡眼角屎就来看热闹了。
两挂一万头的鞭炮还在爆响,又有两捆雷王被点燃了,直冲云霄,在高空砰然炸响,一时间,硝烟弥漫了整个油坊门。
开工的习俗要用麦麸、谷草、糖果和钱币,混在一起,撒在地上,图个喜庆吉祥。
以往,村里人都撒的是一毛钱两毛钱,东亮让刘麦秆去包钱,老家伙从柜子底翻出来一些皱巴巴的毛票。
东亮说:“不行,人家盖个牛棚都比这大方,撒的是一块钱五块钱,多包些钱,图个吉利嘛。”
但刘麦秆蒿子秆里捋油、二两汗毛想擀毡的吝啬货,说什么也不肯拿出钱来,东亮便自掏腰包,包了几十块钱,这个楼他修,他要图个平安吉祥。
轮到给村里人敬烟时,刘麦秆拿出了一包发霉的两块半钱的兰州,东亮一把抢过来,扔进了水沟,掏出自己兜里的黑兰州,给人们敬烟。
人们抽着烟,议论着,这栋楼光主体就得三十万,之后还要装潢、置办家具,下来得五六十万,天爷爷,这女子干的啥大事,哪来这么多钱?
有人说,在北京当保姆呢。
马上有人质疑,一个保姆能赚那么多钱?除非去抢银行。
东亮说:“咋不行,北京啥地方?首都!过去的京城里,一个宰相府上的看门人,一年也能弄几万两银子。”人们一片羡慕的赞叹声。
刘麦秆高兴地合不拢嘴,他总觉得这件事太不真实了,像做梦一样,他这个全村最穷、最没出息的流浪汉,竟然要盖一栋全村乃至全镇最豪华的小洋楼?
当推土机喷着黑烟,将上百年的房屋,夷为平地时,刘麦秆心里一阵凄凉,这个陪了他爹、陪了他大半生的房子成了一片废墟,但又一想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,便抹去眼泪,哈哈地笑了出来。
真长脸啊,真是人不可貌相,人们一面夸奖着刘爱雨,一面揣测着她神秘的、特能赚钱的保姆职业,她到底给哪个申通广大、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当保姆,从而赚下了一座金山呢?
陈背篓躲在自己的屋里难受着,隔壁闹得天摇地动的,他不可能不知道,他长着一双耳朵一双眼睛,看得到也听得清。
他听见了鞭炮声、喧哗声、推土机的吼声,看见了硝烟飘过他的屋顶,纸屑像雪花一样,簌簌地落在他的院子里。
他的胸腔里,蹿着一股股的无名之火,但这个时候,他只能藏在阴影里,他如果出去了,就会成为众矢之,成为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
几天前,他听说隔壁的丫头回来了,又听说她发了,在村里,见人就发钱,见了猫狗,也给塞一把糖。
他吓了一跳,赶紧关紧大门,躲在屋子里,不敢出来。
如果刘爱雨失魂落魄地回来,满身尘土,满脸沧桑,或者被人骗了,或者被人凌辱了,那么,他陈背篓肯定第一个迎上前去,嘘寒问暖,而现在,他得躲着她。
那几天,陈背篓白天不敢出门,只有到了晚上,他才会偷偷地出来透一口气,望着碧蓝清澈的夜空,他暗暗地骂:“老天爷,你他妈的瞎了眼,我有金钥匙的儿子一分钱都赚不了,一个芝麻官也当不上,一个辍学的黄毛丫头却在呼风唤雨、尿金拉银,你是个啥球天!”
陈背篓捡起一块石头,恶狠狠地扔向天上,表达他的愤懑。
陈背篓的心情糟糕透了。
一个雾蒙蒙的早晨,陈背篓溜出村子,去找徐朝阳校长,徐校长退休了,搬到了县城住。
当陈背篓埋怨陈望春还没赚到一分钱时,徐校长愤怒了,严厉地批评陈背篓目光短浅,说陈望春的价值,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,像过去的钱学森、邓稼先等,他们是国家的栋梁。
听说刘爱雨正在修一栋小洋楼,徐朝阳校长鄙夷地说:“她就是修一栋摩天大楼,也没有陈望春的贡献大。”
一天中午,陈背篓从窗子的缝隙里,看见刘爱雨正朝他家的院子里张望,她在看啥呢?
陈背篓躲在窗子后面偷偷地看,只见刘爱雨长高了,更漂亮了,尤其那胸脯,高得吓人。
陈背篓心里泛上一股酸水,哼,多半是个大卖货。
陈背篓马上把自己对刘爱雨的推断公之于众,当啥保姆?不是给老板当小三就是做二奶,做皮肉生意的,不然三十多了,咋还不结婚?
陈背篓的言论,得到大部分人的赞成和拥护,却被一小部分人批驳。
这小部分人家里的女子,被刘爱雨介绍去广州东莞打工,她们不但赚了钱,还变得时尚洋气,眼界高了、眼珠子向上翻了,过年回家时,抱怨油坊门的土太多,风太大,村里人粗野无礼,宣称将来要在南方安家,死也不嫁给本地男人。
按陈背篓的经验推断,刘爱雨先在南方做鸡,后又到北京重操旧业。
她赚的钱非常脏,如果他是刘麦秆,他早就买上二两棉花碰死了,哪里还有脸皮,揣着几张钞票,横着一张油漉漉的嘴四处炫耀?
陈背篓的诽谤,并没有能够阻止刘麦秆家的世纪工程,从第一天开挖地基开始,这栋小洋楼便像一粒神奇的种子,在破土发芽。
它见风就长,在人们惊叹的目光里,在陈背篓暗暗的诅咒里,一天天长高,在东亮等一批能工巧匠的精心装扮下,一天一个模样,女大十八变,越变越好看。
刘麦秆家逐渐长高的小洋楼,成了陈背篓心中的一根刺,他吃饭不香、睡觉失眠,他眼巴巴地望着北京,希望得到陈望春的好消息,像大旱时节盼着一场及时雨。
油坊门掀起了一场关于刘爱雨巨款从何而来的议论。
人们问刘麦秆,刘麦秆说刘爱雨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,每天坐着飞机国内国外地飞,和人喝一杯酒,就签个几百万上千万的单,修一栋小洋楼,简直就是毛毛雨。
刘麦秆的话让村里人无比眼热羡慕,那些在广州打工的女孩的父母,马上不高兴了,刘爱雨去北京赚大钱了,却把他们的孩子丢在广州,听说那边的工厂都是资本家,像旧社会一样剥削压迫工人。
他们立刻向刘麦秆提出要求,要刘爱雨把他们的孩子也带到北京去发展。
刘爱雨董事长的身份,遭到陈背篓强烈的质疑:“简直是放屁!一派胡言!刘爱雨能当董事长,那母猪就要上树,公鸡就会下蛋;你们想想,她一没靠山,二没关系,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女子,凭什么当董事长?用屁股都能想出来,那是谎言,你们居然就信了。”
大伙一听,对啊,北京啥地方?藏龙卧虎啊,刘爱雨这个黄毛丫头凭什么能当上董事长?考了状元、上了A大学的陈望春,进北京都十多年了,尚且默默无闻,何况她?
大伙觉得陈背篓分析问题还是深刻,看事情看得透,他们问:“依你说,刘爱雨在干啥?”
陈背篓说:“你们长的是猪脑壳吗?你们的脑袋进水了还是让化肥烧糊涂了?一个女子,最大的资本是啥?还不是她的身子?只要她肯,啥事办不成?但龌龊啊!脏啊!羞祖先啊!陈背篓呸呸地啐着。
对于人们的进一步追问,陈背篓说:“你们晚上躺炕上去想。”
很多人晚上便睡不着了,掐着脑袋想,随即,关于刘爱雨在北京的发展轨迹,被油坊门人上百颗老朽的大脑想象出来了,并绘制出了路线图。
刘爱雨在广州打工时,结识了来自北京的一个阔公子,这个公子,家庭背景相当深,他将刘爱雨带到北京,刘爱雨等于给他做了妾,供他玩乐。
后来,公子哥玩腻了,便给了刘爱雨一大笔钱,一脚踹了她。
再后来,刘爱雨又傍上了一个大款,大款有三妻四妾,玩了刘爱雨后,又给了她一大笔钱。
这样,刘爱雨就成了京城里混混、地皮、少爷们的玩偶,击鼓传花般在一群男人之间传来传去的。
这话传到了刘麦秆的耳朵里,他气坏了,站在还没竣工的洋楼上跺脚大骂:“谁污蔑我丫头,天打五雷轰,不得好死!”
刘麦秆骂得声嘶力竭,大伙儿都不出声,陈背篓躲在屋子里,乐得咯咯地笑。
谣言继续疯传,刘麦秆也骂累了,他不能堵上人们的嘴,拔掉他们的舌头,打掉他们的牙。
到后来,他自己也疑惑了,是啊,刘爱雨怎么会赚这么多钱?她有啥本事?他心里虚虚的,脊梁上冒冷汗。
刘麦秆的气焰被压下去了,陈背篓摇着蒲扇出来了,深秋的天气,两头凉,中间只一会地热,他摇扇子,和诸葛亮一样,纯属虚张声势、装逼而已。
陈背篓时刻担心着北京的空气,京城应该是有身份、有文化的人住的地方,那些三教九流都涌去北京,把北京弄得一团糟。
刘爱雨就是个下三滥,她把北京的风气搞坏了,也把北京的空气给弄脏了。
陈背篓神秘地说:“你们知道霾吗?”
村里人说知道,徐朝阳校长解释过,汽车的尾气、工厂里的废气,排到空中就成了霾。
陈背篓摇着说:“不!不!据科学家探究,北京的霾是那些不正经、没教养、没廉耻的人呼出的空气,它们覆盖在城市的上空,谁沾上谁倒霉,粘哪烂哪,像杨梅大疮。”
哦,村里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。
陈背篓对刘爱雨去北京一事,极其不满,他担忧,再过几年,陈望春会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,喝不到纯净的水。
刘麦秆在琢磨刘爱雨,他屈指算了一下,刘爱雨已经三十二岁了,他倏然一惊,怎么一晃就三十多了?村里这个年龄的女人,娃都长得和当妈的一样高了。
女子大了,就该找对象嫁人,要是刘爱雨早几年就嫁了人,村里人还会嚼舌头吗?还会有这么多谣言吗?
以前,刘麦秆只是在信里提醒刘爱雨,她当作了耳旁风,现在,得当面锣对面鼓,在她耳门上死命地敲打。
小洋楼竣工后,东亮给刘爱雨去电话,让她回来验收。
刘爱雨说,你做的活我放心,装潢也交给你了,按年底前装修完毕,我要住进去。
刘爱雨给东亮转了三十万元,说装修完毕后算账,长退短补。
这三十万元,再次在油坊门掀起万丈狂澜,人们惊叹,刘爱雨肯定有个聚宝盆或者摇钱树。
陈背篓冷笑一声说,公共汽车嘛,人们开始没想明白,后来一琢磨,明白了。
公共汽车,谁想上就上,虽然上一次便宜,但架不住人多,积土成山,积水成海嘛。
刘麦秆私下里问东亮:“你说她哪来那么多钱?”
东亮呵呵一笑说:“你女儿咋赚钱的,你不知道?”
一个月后,东亮有事去北京,他在北京站下车后,便成了一只没头苍蝇,乱碰乱撞,只好给刘爱雨打电话,刘爱雨让他就在车站门口,不要胡乱走动,她来接他。
刘爱雨打了一辆车,匆匆赶往车站,但众所周知的原因,北京的车太多了,出去买一包烟、吃顿饭都要开车,条条马路都塞得满满的。
司机自作聪明地绕道而行,结果被堵死了,不能前也不能后,只能操爹骂娘,刘爱雨不断打电话,让东亮耐心等待。
四个小时后,刘爱雨才接到了东亮。
东亮说,这北京太大了,四个多小时,都能从油坊门跑到兰州了。
东亮是第一次来北京,被北京的庞大和繁华所震惊,他一路上都伸着脖颈,张望着街道两边的景色,见了一栋摩天大楼,就数有多少层,数着数着,眼花了,数乱了。
北京复杂的立交桥,更让东亮大开眼界,好家伙,简直像一个万花筒,这怎么绕得出去?而高楼后边的棚户区,则让东亮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,北京居然还有这么破烂的地方,简直不可思议。
东亮是来看病的,现在乡下人有病了,都去城里,因为乡镇医院只能量个血压、做个心电图,稍大一点的病就看不了,因而大城市的医院人满为患,没有关系,很难排得上队。
刘爱雨先给东亮接风洗尘,这一次,刘爱雨去了如意酒店,陈老板殷勤地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临街的雅座,酒店内的豪华,让东亮彻底闭上了嘴巴,他已经没有词语来形容了。
站在窗前,看着楼下停放的小汽车,东亮又来了兴趣,念叨着:宝马、奔驰、奥迪、阿顿斯丁、陆虎、兰博基尼,居然有辆劳斯莱斯Sweptail。
刘爱雨惊讶:“你懂这么多车?”
东亮说:“我能认出一百多个品牌,就像这辆劳斯莱斯,售价将近一个亿。”刘爱雨惊得吐吐舌头。
东亮感慨说:“北京人太有钱了。”
东亮开的是一辆桑塔纳,这车底盘高、皮实耐用,最适合跑乡下坑洼不平的路,哪里都能去。
东亮指着楼下的豪车说:“这车要是在咱老家,跑几步就趴窝了,中看不中用。”
东亮问起了陈望春,作为一块上学长大的同伴,他一直惦记着他,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。
来北京前,东亮去找陈背篓,说他要去北京,要陈望春的电话。
陈背篓一口拒绝,东亮现在是刘爱雨的奴才,而他陈背篓,是绝不和刘麦秆父女同流合污的。
东亮嘻嘻笑着说:“你看,他说我是你的奴才。”
刘爱雨大度地说: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,随他的大小便;我也没有陈望春的电话,也不知道他在哪里。”
东亮遗憾地说:“我以为咱三人能在北京相聚呢。”
刘爱雨心里一动,安慰他:“以后有的是机会。”
在刘爱雨的安排下,东亮顺利地挂了专家号,检查了病,这个过程只用了一个上午,而一般情况下,最快也要一半天,有的甚至要排几天几夜。
东亮回了油坊门,村里的人都围了上来,听他讲述北京的见闻。
东亮深有感触地说:“老少爷们,没钱就不要去北京了;北京吃一顿饭得好几千块钱,住一晚店,最便宜的也要四五百;马路上停满了车,闭着眼睛随便摸一辆就是上百万块钱的;北京的楼都几百米高,上半截戳在云里头,上下坐电梯。”
油坊门人关心的是陈望春和刘爱雨。
东亮说,陈望春不知道在哪,联系不上;刘爱雨能耐大,要没有她,我在北京就是一只瞎瞎雀。
东亮动情地描述了自己的北京之行,受到刘爱雨无微不至的照顾。
那医院,队伍排到了大街上,里面到处是黑压压的人,一看那阵势,还有啥心情看病?马上产生了厌世自杀的念头,要么从楼上一跃而下,要么出门被车撞死算了,太麻烦太糟心了。
但有刘爱雨照顾,东亮的病看得异常顺利,当他检查完,走出医院时,他心里无比轻松。而这时,楼道里、楼梯上、树荫下到处躺着等待看病的人,他们从天南海北而来,为了挂个号,几天几夜地熬着。
据刘爱雨说,票贩子一个号买到了几百块。
东亮观察了刘爱雨在北京的衣食住行后,得出的结论是,她已是一个成功人士。
人们忍不住问东亮,刘爱雨到底在北京干啥?真的是当保姆吗?
东亮说,她啥都不干。
东亮说的是实话,在北京的那几天,刘爱雨的确整天闲着,当然也没有给人当保姆。
啥都不干,却有那么多钱?
东亮的实地考察,进一步证明了刘爱雨的神秘,北京深不可测,这个女子也深不可测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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